临州。
南北分裂前的晋安道与旗兆道便是神玄王朝最为富饶之地。
夺嫡之战打响后,大大小小战役虽然打了好些年,但真正受到战火摧残的还是在雒阳城正北的津京道与保平道,而书院林立的临州其实并未受到战火的洗礼。
如今的临州,新君宋卉尚无成年的子嗣,与他同龄的兄弟也都在战后不知所踪,因此并没有藩王就藩于此。一州刺史将军也都是临时挂着头衔,对于一州政务也是走走过场,并未真正上心。好在这临州大半都是些读书人,读书人嘛,迂腐归迂腐,沽名钓誉也是真,但终归还是讲点道理的,要是放在民风彪悍马贼肆虐的苍平道,那早就乱成一窝了。
教书先生?
叶九听到这个名叫韩谷子的人说自己是个教书先生心中不免放下些警惕。
他虽然没去过书院,所识不多的字也是叶老头从小有一个没一个的教他的,但是教书先生他是见过的,对于程克忠那日酒后失态还历历在目。
叶九看着眼前这个与程克忠截然不同的教书先生不轻不重的说道:
“既然是教书先生,那就该好好的读书教书,跑到这惦记人家的东西,看来书读的多了坏心思也多”
韩谷子不置可否的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有道理,书读多了想的就多了,难免生出些古怪念头啊”
叶九盯着这个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坏人的教书先生说道:
“这么说你确实是为了我的画来的?怎么,别看我年纪比你小,我这祖传的拳法可不认年纪,别说我欺负你个读书人”
说着叶九站起身就要耍一套他口中的祖传老拳。
韩谷子微笑着伸出一手压了压,苦笑道:
“你看你,刚才还夸你讲道理,怎么这会又要打架了?先讲理,先讲理,讲不通在动手,我这鱼汤还没喝到也不走,你先坐下,别着急”
叶九冷哼一声不情愿的坐下。
“你说这画是你的,有何证明啊?你先别急,我真没有要夺人所爱的意思。只是你说这画是你的,你总该知道它是什么吧”
叶九一拍桌子提高嗓子说道:
“我当然知道它是...是什么,”
“哦?果真如此,那老夫倒是洗耳恭听了”
韩谷子做直身子看着叶九。
叶老头说过,这画是捡到叶九的时候就包在他身上的,可是这么多年叶九早就记不清翻过多少次了,但始终看不出它究竟有什么用处,只是一眼能看出它并非什么凡物,特别是这个韩谷子的出现更是让叶九确信这东西肯定不简单。
既然是自己的东西叶九也就有了底气。
“别管它是什么东西,反正是我的,我就是拿它当枕头也是我的,你管它是什么”
韩谷子笑着点头不语。
过了一会见韩谷子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叶九反而心里有些着急了。
“喂,听你的口气,你好像知道它是什么,你说说看,它是啥”
韩谷子正要开口,给一阵上楼的脚步声打断。
于裕良手端着一锅鱼汤,腋下还夹着一壶黄酒上了二楼。
“臭小子,让你坐着你还屁股沾着了?不知道过来搭把手?”
叶九心中暗骂这于老头早不来晚不来,人家正要说那画的来历了他倒上来了。
“这会知道我的用处了?还不给月钱,哼,没了我不行吧”
叶九一边嘀咕一边接过于裕良手里的鱼汤。
于裕良白了他一眼,三人重新坐下。
韩谷子抬手轻轻的扇了扇冒着热气的鱼汤。
“正是这个味了,于翁这手艺可是让我好想啊”
于裕良给韩谷子倒了杯黄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又把酒壶递给叶九。
“是这鱼好,我也就是煮熟了而已”
“鱼好,江好,酒也好”
说完二人举杯各自一饮而尽。
叶九拿着酒壶也没给自己倒酒,这会他可没心思喝酒,更没心思听着在他看来就是两个年纪加起来一百来岁的老头子相互客套。
“酒也喝了,这鱼汤一会都是你的,慢慢喝慢慢闻,你先说说,那画是啥”
于裕良拿起桌上的筷子作势要打。
“臭小子,没大没小的,怎么跟韩先生说话的”
韩谷子笑着摆手道:
“无妨,无妨,既然你我有缘坐在这,喝着酒吃着鱼,那便无大小之分,至于那副画,你是想知道它是什么还是更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有这副画的”
叶九强压住内心的激动,给韩谷子倒了杯酒,一脸谄媚的笑道:
“我都想知道,你就随便说说就行,韩先生一看就不是一般人,一看就很有学问,比起那个只知道喝醉酒怨天尤人的程老头,你才是真正的读书人,是吧”
于裕良完全无视叶九像他投去的小人眼神。
他知道这个与他相识多年的韩先生绝对不是个普通的读书人,可究竟有多不普通,这么些年他也没问,反正只是一年来他这一次喝喝酒,说着些不痛不痒的话。可是今日,没心没肺的叶九自然没有在意,可是他确注意到一点不同寻常,当时他在一楼,这位韩先生走进酒楼时他并没有打伞,而这雨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好些天了,此时的韩先生从头到脚竟然没有一丝的水气。
叶九开口道:
“你肯定就是那个帮于老头取了个什么望江翁的大学问之人咯?”
韩谷子笑问道:
“你觉得怎样?”
“哼,俗,俗的很,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嘛,可于老头都这把年纪了,还望什么啊,我觉得望江不如忘江,也不对,既然忘了就干脆别说,还起到名字里,我觉得就别管什么江了,既然是打渔的,渔翁不就好了,什么望啊,忘的,不忘还能怎么办,忘了未必不是好事哦”
“哈哈哈哈哈!~在理,在理。是老夫想的浅了,你想不想跟我走?”
想不想跟我走?
此言一出,饶是一把年纪看遍了世间事的于老头也都吃惊的看向韩谷子。
而然作为当事人的叶九本以为韩谷子要说画了,这跟你走是什么意思。
“哎,你们读书人啊,就是不爽利,有事就说事嘛,跟你走?去哪?书院?我这辈子最不喜欢读书了,我叶九可是要闯荡江湖扬名立万的,读书?呵呵,有啥用,读书读的再多还能读个天下第一来?用你们的话来说,那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是吧,哎呦,老于你踹我干嘛”
于裕良从桌子底下抬起一脚就踹在这个得了天大机会还傻乎乎不知道的叶九小腿上。
韩谷子笑着说道:
“这读书有没有用也不是你说的算的嘛,当然我这辈子书确实读了不少,虽然没有什么大用处,至少没有坏处嘛,你不是想知道这画究竟是什么吗,我带你去的地方有答案,读书虽然读不出个天下第一来,但也没你说的这般无用,我可以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你有这副画的,听完了你这决定要不要跟我走,如何?”
叶九打定主意不管这个韩谷子说什么,他是肯定不会跟他去什么书院的,但是有求于人,面子上还是要先服软。
“行,你倒是说说怎么知道我有这副画的,要是说的过去我就跟你走”
韩谷子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拿起桌上的酒壶给叶九倒了一杯酒,笑着伸手示意叶九随意。
“喝了此杯,我就告诉你”
叶九不耐烦的叹了口气,读书人啊,还真是麻烦。
可是下一刻,叶九便没了先前的心思了,因为他手里的杯子无论怎么使劲都拿不起来,仿佛这杯子与桌子是一体的。
叶九手上使劲,眼睛看向笑容温和的韩谷子。
叶九由单手抓杯改为双手握杯,整个人都站起来了,一脚踩在椅子上,身体向后倒,整张桌子都要给他提了起来,眼看桌上的鱼汤就要洒出来了。
韩谷子平静的伸出一指轻轻的点在身前的桌角,一股强大力量让桌子纹丝不动。不管叶九再怎么使劲,桌子,杯子,除了他自己,其他东西都好像有千斤重两死死的定在地面。
于裕良虽然也是吃惊这位老朋友的手段,但是还是一脸幸灾乐祸的看着已是满头大汗的叶九,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欢喜。
叶九喘着粗气重新回到椅子上,但是神情之中确多了一丝先前没有的古怪。
“这...这是什么情况,韩先生,你快给我说说,我服了,先生果然是有大本事的,是我叶九有眼不识泰山,这都是读书读出来的?”
韩谷子笑着点头说道:
“早跟你说了嘛,凡事先讲道理,道理讲不通了要打也行啊”
叶九甩手讨饶道:
“不敢,不敢,先生这么看来你也是高手啊,你是几品的,我认识个高手,就在咱们这泗水郡,叫陶莲,他可是四品的高手,跟他比起来,你是更高些,还是旗鼓相当?”
叶九又回到之前假惺惺的小人作态,下意识的想要再去拿起那杯未洒出一滴酒的杯子,又看向韩谷子,后者点头示意他这会可以了。
叶九轻轻一提,杯子就跟往常一样,很容易的拿起来。
韩谷子朝于裕良轻轻举杯,而转头笑着对叶九说道:
“你还知道几品?我嘛,这么些年很少跟人打架,一般道理都能说的通,当然也有不少人去书院找我,也跟你一样,想试试这读书人到底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嗯...我想想,你要说是几品吧,不好说啊,我记得当初有个据说用剑还凑合的年轻人说是,几品...几品来着,九品?嗯...好像是,九品.还有一次是个中年的和尚,本来是找我讲道理来的,说着说着就要动手了,还有个听说是神玄城,不对,是雒阳城里的大人物,带着几个人来书院,我都懒得搭理他,这么些年前前后后也打过十几次吧,嗯...几品还真不知道,反正......”
叶九包括于裕良都瞪大眼睛看着韩谷子,等着他那个反正...。
“嘿嘿,反正没输过”